阿榭

【拉郎】无相(赵羽×秋艳)3

    3、水榭良辰

   

       月色皎皎,清辉远铺。

       赵羽牵了马,拍拍马身,心道对不起,往返一程,着实辛苦了这匹良驹。只是国主若有万一,赵羽便万死难辞其咎。

       三更梆响,赵羽辞别了何刺史,步行出城。

       夜深人静,长街清冷。赵羽急着赶路,未留神在街道拐角碰上一个人影。

       赵羽见他摇摇晃晃,只当是个醉汉,伸手扶住人影,关切道:“没事吧?”

       谁知那人似神游天外,也不搭话,只管往前行。近嗅并无酒气逼人,好生奇怪。

       待要松手,只听得似有若无,琴声泠泠,如泣如诉。那人影听见琴声,绷直了身体,连气力都长了几分,甩开赵羽的手,循声而去。这一推搡,倒教赵羽发现了此人提在手中的更锤更锣。原来是个更夫。

       赵羽心生疑虑,犹豫再三,街边栓了马匹,决定跟着那人影一探究竟。也是赵羽生性良善,仗义耿直,碰上这怪事,绝不会坐视不管。

 

       永宁县处清河县西南,地如其名,富庶安宁。清河县旁一条大河绵延至此,也收敛成一条三四米宽的小流,穿县而过。

       县城正中,有一白石拱桥,桥边不远,便是一座水榭,白日里观河赏景颇受青睐。

       此时的水榭纱影朦胧,一双素手拨弦,乐声清远,余音悠然。

       而冷风乍起,四周纱幔随风飞扬,水榭中央坐弹的人影才模糊显露出来,看不真切。

 

       一曲终了,有人缓缓过了石桥,行进水榭,正是那打更的更夫。

       那更夫此时才像回过神来,直见一艳丽女子端坐琴边,丹唇微扬,眉眼含笑。虽不识得,也被那不流于清风霁月,不俗于烟花风尘的风流态度吸引,忘却了害怕。

       那女子赵羽自是识得,饶是他并未跟着更夫过桥,只停在对岸隐身观察,也认得出秋艳那一身夜色中亦明艳的红。

       秋艳站起身来,葱白微伸。那更夫美色当前,便摄了魂似的,直直伸手去牵。秋艳一个旋身,更夫扑了空,却扯下秋艳外衣来。秋艳香肩半露,调笑道: “你爱我么?”

       对岸赵羽看得分明,忙移开眼。又听得秋艳这么问,恍然觉出那调笑语调里竟也夹杂着三分真。

       这边更夫急道: “爱!当然爱!”,又要往上扑。

       秋艳面容突变,张嘴显出獠牙来,瞳仁也变了深红,幽幽重复了一遍。

       “你爱我么?”

       更夫登时跌坐在原地,直吓得无法动弹。更锤更锣“哐啷”一声摔在地下,在深夜里格外清晰,催得赵羽重新抬眼。

       秋艳见更夫如此,变了脸色,步步逼近,伸掌变爪,把那更夫生生吸至身前,扣住了他的脖颈。

       那更夫面色灰白,更是说不出一句话来。秋艳心中气闷,就要张口去咬。

       “住手!”

       赵羽赶忙喝止,随后足尖河面轻点,一个翻身进了水榭。

       秋艳听了,放开更夫,转身看向赵羽。那更夫见有人来救,好似恢复了些勇气,顾不得其他,狼狈逃去。

       “你这人,我帮了你,你倒处处坏我好事。”

       秋艳也不去追,只盯着赵羽。

       赵羽看来有些尴尬,踌躇半晌,才开口道: “秋艳姑娘,你……你先把衣服穿好吧。”

       秋艳愣了一下,笑了一声,才重新穿好外衣,红眼消去,面容也恢复如初。

       赵羽这才认真解释:

       “秋艳姑娘,孟浪之徒,为人不齿,我非有意助他逃脱。只是国有国法,恶徒自当由律法严惩。当今国主曾颁明令,无分官民,均不得私刑害人。你……你若这样私刑杀人,恐怕会有牢狱之灾。”

       “明令禁止?你可看看这县野乡间有多少私刑纵放。你总是口口声声国主国主,处处为他着想,司马玉龙是你什么人?”

       “你……”,赵羽想不到秋艳敢直呼国主名讳,就要发作,又被接下来一句话问得呆立当场。

       “你喜欢他?”

       “啊?”,赵羽一时未反应过来。

       “你事事以他为先,遇袭受伤想的还是他的安危,根本不把自己的性命当回事。若不爱他,怎愿付出至此?”

       赵羽听她确是好奇并无他心,始知秋艳直来直去,心性懵懂。修炼有为,却涉世未深。对“爱”之一字一知半解,偏又于此执着,想要弄个清楚明白,倒也可爱。

       只是今日方知这世上真有精灵山怪,也见识过秋艳的术法变化,尚留余惊。也不诧异秋艳是如何得知他和国主的身份。长吁了口气,耐心与她解释。

       “秋艳姑娘,你误会了。我家公子与我,少时相交,一同长大,我们情如兄弟。”

       秋艳听了,索性坐于临水阶上,有些孩子气的左手撑头,俨然一副要听故事的样子。

       水波粼粼,映在秋艳脸上,衬得她褪了媚气,这下倒真像个超凡脱尘的仙子。

       赵羽心念一动,又或许是十几年来的郁结苦痛终于压抑不住,总得找个人倾诉。默然片刻,便也坐下来,看那落在水面的月亮。

       柱上风烛明明灭灭,把两个人的影子拉长。赵羽轻叹了口气。

       “八岁那年,奸相窃国,以致我二人家破人亡。我们两个相扶相携,勤学研武,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一同复国,” ,赵羽说到此处,黯然了一秒,又接下去,“如今国已复,公子重孝寻母,我常伴身侧一路随扈。可我……秋艳姑娘,我愿如此,是因为除了我家公子,在这世上,我已再无其他亲人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秋艳侧头看去,赵羽身上洒了一层银辉。就算身着最简单的武衣,也难掩其贵气,其间又掺着江湖客的清正潇洒。

       赵羽本沉湎于旧事,见她目光打量,微锁的眉头放开,眸光闪了闪,试探道:

       “秋艳姑娘,你……真的是妖?”

       “你不是都看见了?”,秋艳有些好笑。

       赵羽一时不知该说什么,顿后又问: “ 那你……为何要于此害人呢?”

       秋艳眼睑微阖,“害人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我知先前那更夫是被你摄了心智,琴音便是引他来此的催魂铃,对吗?”

       秋艳不答,只回头看向水榭正中。

       赵羽顺着她的目光看去,才发现原来水榭正中的木梁上,悬挂着的正是秋艳从刺史府夺去的那幅画。先前无暇,如今细观,那画本身并无奇特,只画了一个女子,而纸张确逾多年,却也当真色泽鲜妍,经久不褪。更有幽幽蓝光附着画上,氤氲四散。再看那画中女子,眉目含情,嫣然清冷,与眼前的秋艳,又是不一样的风采。

       “你说得没错,这画便是引子。”

       “画中人叫聂小倩,作画人则名宁采臣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赵羽只觉得秋艳神色复杂,似悲悯似感激,又掺杂着些许羡慕。

       秋艳万事随性,听了人家故事,也要还一个。便把百年来,自己曾受制于黑山老妖,寻找聂小倩转世,掺和进林小蝶和周馥生爱情纠葛的故事讲了一遍。黑山老妖被灭后,秋艳独自离开,那画卷也不知流落何处。如今找到了画,秋艳便和以前一样,利用画像来勾引男人,希望也能找到属于自己的爱人。

       赵羽听了,心中戚然。旁人怕都称赞钟馗神威盖世,成全了周馥生林小蝶之深情。却忽略了秋艳对周馥生的那一丝心动,无人感激秋艳在紧要关头的倒戈相助,也无人在乎她转身离去后百年里的寂寞孤独。

       “秋艳姑娘?”

       秋艳回过神来,“叫我秋艳吧。我本就是一只蜘蛛,因羡慕聂小倩的容貌和爱情,被黑山老妖施法变成人形,若不是周林二人相救,我怕是也难逃一死。我终究是比不上她。”

       赵羽想了想,故意点头道: “如此说,那我也要感谢他们,否则今日就无法得你相助,我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平安到这永宁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秋艳抬起头来。

       赵羽便露齿笑了笑,温声道: “秋艳,你不必如此。最后不也是你带着他们两个飞出了洞穴,救了他们一命么。”

       “再者,我未见过那聂小倩或林小蝶,可单凭你危难相救,意善心诚,我也认为,你与她们亦相差无几。况且,你的样貌,已非常人能比,鱼沉雁落不过如此。你又何需艳羡旁人,妄自菲薄呢。”

       秋艳一时讶然,因从未被人如此宽慰过,也从未有人说过她一个“好”字。听了赵羽的话,顿觉暖流入心,那四周的红纱,正中的古琴,水中的月,梁间的画,一切的一切都明艳起来。

       “你说得,可是真的?”

       “当然是真的。秋艳,你百年来的孤寂痛苦,我能感受,也知你漂泊人间,如此作为是想要寻求真爱。只是以画摄人并非良策,实无法获得真心,而那终究……也不是你啊。”

       秋艳殷切问道: “那你告诉我,该怎么做?”

       赵羽自幼随空空师父修习,未经情事,此刻倒是犯了难。

       “这……秋艳,我虽不能教你怎么做,可我知道,情之一字最是缠人。你莫着急,缘来则聚。我相信有一天,你定会等到你的有缘人。”

       秋艳目光灼灼,只盯着赵羽,见他对自己的事如此认真,心下欢喜,忽地提了嘴角,微笑问道: 

       “那你喜不喜欢我?”

       这一问恰如惊雷,未及赵羽作答,又自顾自继续,“你我一日三逢,便是有缘。”

    

   “你喜不喜欢我?”

    

       赵羽又是一愣,实未料到秋艳会这样问他。

       “……秋艳,喜欢这两个字不能轻易说出口的,我想,你还不懂什么是真正的爱。你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还未说完,便被秋艳打断: “为什么不可以?我也喜欢你呀。”

       边说着,边倾身上前,逼得赵羽茫然无措,步步后退,直退到背靠梁柱。秋艳伸出双手,撑在柱上,把赵羽环抱住。

       赵羽根本不知如何是好,更忘记了可以动武。

       “你……做啥?”

       秋艳扑入赵羽胸膛,侧耳去听他的心跳。这又把赵羽吓了一跳,连忙推开秋艳。秋艳要再扑,赵羽赶忙拱手告辞。

       “秋艳姑娘,那个我……我还有要事,就不多打扰了,就此别过,告辞。”

       临行却又停下转身,“秋艳,谢谢你今日助我疗伤。你……你已经很好,定会遇得良人,就别再用画摄人魂魄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说完淡然一笑,转身过了石桥。

 

       秋艳目送赵羽背影,端的是临风玉树,修长非凡,就那么渐渐融进了昏暗夜色中。

       又回眸看那聂小倩的画,好一会儿,终是挥动衣袖,把那展开的画卷合了起来。

       抬头望月,百年来明月无言。

 

       就这么站了好一会儿,秋艳自忖,你说我还不懂,林小蝶也说我不懂,那我便去找你弄懂它罢。你说喜欢不能随意出口,那就等到你能说出来罢。

       既做了决定,秋艳又露出了笑容。挥手收了画卷,脚尖离地,红衣掠过水面,趁着夜深无人看见,飞出县城去了。

       不多时,水榭中的木凳古琴,风烛挂纱,也都缓缓消隐不见了。只留一个干干净净清清白白的水榭,白日里又是一番热闹的好景象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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